第52章 良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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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瑚仔细回想鸾儿给他提过的原书中各个细节。

太子谋反失败后, 现今所有皇子只剩下两位,一位是新帝,一位是“忠顺亲王”。

义忠, 忠顺, 这两个封号怎么听怎么讽刺, 就似欲盖弥彰。

原书中说贾元春入宫后, 先并非妃嫔, 而是宫中女史。本朝选秀分给圣上充实后宫并诸皇子亲王郡王选妃的大选, 给宫中挑选得用女官并公主郡主伴读的中选, 以及挑宫女的小选。(注1)

大选是只有家中有举人功名以上,及家人在朝中为官之女才可参选, 到中选便是家世清白的人家皆可送女儿参选。

一般来说, 似是元春这等国公嫡出孙女, 父亲在朝做五六品官的女儿, 若想入宫,是绝不会参加中选的。

中选做女官,有在六局一馆的,也有去太后皇后并各宫妃嫔处执事的, 说到底是服侍别人, 一般只有无职举人秀才并一般人家女儿, 为了博个出身才进去参选。

且中选入宫的女官除了各公主郡主伴读外,若无机遇(被皇上看中纳为妃嫔或被宫内主子赐婚),不到告老的年纪,一般是出不了宫的。

贾家把贾元春送入宫中,定不是因对皇家忠心,所以特把精心培养的女儿送去服侍宫内主子。

所以贾瑚猜测,那就只能是贾元春入宫是贾母求的宫中皇后娘娘给她赐婚, 但还未等皇后下旨,太子并几位皇子就造反混战,宫中朝中大乱,贾元春只得尴尬的以女官身份在后宫呆了几年。

后来上皇虽然退位,但权欲仍在,要证明不管是朝政还是新帝,都仍在他掌控之中。想起贾元春这荣国公孙女,上皇便定要圣上纳她为妃。

圣上心有不甘,不能明着拒绝,只好阳奉阴违,明着封了贾元春做妃,实则封号是给的“贤德”二字。听着是极赞美之意,但——两字封号大多用于,追封。

还有一同封的“凤藻宫尚书”明显是女官名。

宫中宫规贾瑚也略知一二。宫中皇后所居凤藻宫,及太后所居凤宁宫首领女官都为正四品尚书,辅佐皇后太后掌管阖宫诸事。本朝自开国以来,还从未有过妃嫔兼任女官的事。

往后新帝给贾元春如此身份封号,只怕并非为彰显对贾家并贾元春的恩宠,而是要提醒世人,贤德妃贾氏出身女官,来路不正。

至于新帝为什么对贾家和贾元春有这么大怨气,想来也不仅只是因为上皇逼迫。

原书中秦可卿死后棺材所用樯木是由呆霸王薛蟠友情赞助,本是给“坏了事的义忠老千岁”预备下的。薛蟠之父现还活着,在户部挂名行走,除各处生意外,还专为皇家采买置办名贵草木,海外器具。他给太子准备下棺材所用木头,究竟是分内之事,还是为了向太子效忠?

贾史王薛四家彼此有亲,联系紧密,一家的倾向就有可能是四家一齐的倾向。

贾代善还在世时,宁荣二府上下人等并四家诸人都以他为首。他对圣上有救命之恩,又因身体有恙在朝中无职,天然超脱在外。那时太子和诸位皇子还未发展到如此地步,贾家也并未受夺嫡太多影响。

但现下贾代善已走了几年,太子并皇子们年纪渐长,夺嫡之事渐渐摆上明面,贾家就是想独善其身估计也难。况且如今贾家几乎无人在朝,除了一位超品国公夫人外再就无人。

倒是王家史家两家,一家是正二品实权总督,一家是世袭侯爵并从四品大理寺少卿,贾史王薛已成了王史贾薛。

那王家……是一直跟着圣上?还是支持太子了?

原书里王子腾还从京营节度使(直隶提督或总督)升任了九省检点九省统治,都是外任大员,由此可见,王子腾绝没有站队失败的皇子,但也没站在新皇身边。

贾元春的尴尬封号和位置,王子腾从京中调往外地,连史家也调了外任。贾政在工部十来年才自六品主事到了五品员外郎,还有贾元春封妃后不断来荣国府勒索银子的太监们……

贾史王薛,应都是既效忠皇上,又暗地支持太子。贾家把贾元春送入宫中,当就是想请皇后赐给太子为妃妾的。

所以太子谋反失败,贾史王薛未受牵连抄家灭族,却也得了上皇和新帝两面不顺眼。上皇直接拿贾史王薛做靶子,新帝见招拆招,贾家自以为荣华正盛,却不知末路来临。

还有史家,现下只有一个世袭保龄侯,书中却有保龄侯忠靖侯两位。史家长子应是史湘云之生父生母,今年才十九岁,史家次子十六岁,三子才十二岁。

薛宝钗已经出生,离原书也就十多年的功夫,是怎么够现年才十二岁的史家三子史鼎凭自己得了侯爵之位?

一切的关键,都在几年后的太子谋反里。

贾元春今年十一岁,真按照原书所说,贾宝玉也快要来了。等贾宝玉长到三四岁,贾元春便要入宫,跟着就是太子谋反。

还有五到八年……他必要寻机会参与进去,富贵险中求。

今年秋闱,明年是大比之年,三年一取进士。再有三年,他定要下场秋闱一试,起码有个举人功名,才好择良木而栖。

只是良木究竟是谁?

贾瑚起身端坐床上,脑海中不断回忆这些年来回忆过千万遍的细节。

……新皇登基后,是住在“东宫”!没有正位!

新皇被上皇处处压制只能暗地使手段反抗,也证明这位新皇登基之前,当在朝中无甚人手助力。

所以,是太子谋反,二皇子三皇子想浑水摸鱼渔翁得利,最终却被一网打尽,连追封都无。皇上从年幼皇子中挑选了一个做新皇,这新皇年轻,朝中无人,却不少智计和耐心,还和其弟“忠顺亲王”关系甚是不好。

今上共六子。嫡长子太子是中宫皇后所出,二皇子母妃出身不高又早逝,只得追封了祥贵嫔。三皇子母妃为正一品戚贵妃,四皇子母妃为正二品文妃,五皇子六皇子为一母所出,生母都是今上近些年最为宠爱的瑶贵妃。

他要择的良木,很有可能是四皇子。(注2)

四皇子生母位分在诸皇子中并不显,年纪不上不下有些尴尬,既非成年在京中自有追随者,又非能撒娇做痴博宠爱的的幼子。

连未来四皇子妃也不过是有名“清淡衙门”长官——通政使司正三品通政使之嫡幼女。

这通政使司说是负责“内外章疏、臣民密封申诉”等事,高祖皇帝设此职是为了兼听内外、通达下情,朝政时通政使还要负责向圣上奏禀朝中各事务。

但高祖皇帝末年设内阁,一应政事有诸位内阁大学士建言圣上,到得今上当政时,更加重视内阁诸臣,通政使司便逐渐沦为清淡养老衙门。通政使并左右通政左右参议虽还上朝,也不过当个木头桩子罢了。

但便不考虑原书发展,只论当下,贾瑚自觉对于他来说,选择四皇子也比选择太子并二三皇子更好。

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都在朝中经营多年,要么是圣上信重,要么是母族繁盛,并不缺人,各自再拉拢人不过是以备万一。

只有四皇子差不多是光杆一个,不但妻族不显,连生母文妃娘娘也不过出身中等人家,父母早已亡故,只有一位兄弟现在四川任知府,可以说是几无助力。

锦上添花不过尔尔,雪中送炭才是真情。

算算离四皇子殿下出宫开府还有一年多,等他得中举人,正可以试着接触一番。

那他这举人的名次就不能太低了。如果他能全权代表荣国府出面,那是更好。

贾赦现在是无用又累赘,但让他什么时候消失还是个问题。

父孝三年,三年中不能科考不能任官。他这二年要乡试会试耽误不得,贾赦的命且还能再留两年。

贾瑚轻轻呼出一口气,倒在床上,排空心绪,不一时就睡熟了。

自这晚过后,贾瑚比往日更下苦功读书,立定主意要在下一科得中,还要得中高位。他本就是除吃饭睡觉习武外几乎都在读书做文章,现下更自减了两刻钟睡眠,只为读书。

连在回京车上动不得笔墨,为防伤眼也不能看书,贾瑚也在歇下时抽空记诵,白日赶路时在脑中复习这些年的功课。

等他回到京中时已是十一月初,赶巧又是休沐日。先往贾母并张氏处各自拜见请安后,贾瑚回到自己院子梳洗更衣毕,便和贾琏一起来至后面贾珠院子问候。

贾珠贾瑚贾琏兄弟互相见了礼,各自坐了,贾瑚道:“弟还未恭贺兄长与李家姑娘定亲之喜。”

贾珠略笑笑,道:“是祖母与父母为我择定李家淑女,听得行为端方,颇通礼仪,想必将来也是宜室宜家之贤妻。”

贾瑚命人把从济南带来的东西给拿进来,贾珠命收了,又谢过贾瑚,便和贾琏三人探讨一回功课学问。

说了一会,已到晚饭时辰,贾瑚见贾珠身形单薄,面上几无什么血色,略提一句道:“珠大哥读书之余,别忘了擅自保养身体。”

一年多没见,贾珠只听贾瑚说了这一会话,便知他比从前又进益了许多,自家越发要赶不上,心下正自懊丧。

听得此言,他勉强笑道:“多谢瑚兄弟关怀,我日常饮食皆注意着的。”

二人幼时关系便不大亲密,现都成了少年人,常年不在一处,又非亲兄弟,更是生出许多隔阂。

贾瑚素知二房父子对他有心结,劝了一句便罢,并不再劝。

兄弟三个一同往荣庆堂过去,热闹吃过一回给贾瑚的洗尘宴,贾母粗粗问过一回贾敏林如海如何,便笑道:“瑚儿才回来,路上奔波正累着,今儿就早些散了罢。马上要过年,且有咱们乐的时候。”

众人都应是,各自行礼散了。贾琏求贾母道:“哥哥才回来,今日想去和哥哥一同住。”

贾母笑道:“可见你们兄弟感情好,去罢,你那屋子日常有人收拾的。”

张问雁一年多没见到长子,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。但见老太太说瑚儿必然劳累,琏儿又要缠着瑚儿,老太太已经应了,她不好违了老太太的话,也只得罢了。

贾赦更是见贾瑚师父升了,他人长高不少,看上去人更出息飘逸,便已觉甚是满意,余下万事不管,早要回屋内搂着小老婆吃酒去。

贾琏略错半步跟在贾瑚身后,听贾瑚问:“今儿王家妹妹们不在,是已经回承德过年去了?甚时候走的?”

他忙道:“过了重阳节就走了,已回去了将近两个月,等明春佑大哥成了亲才回呢,估计到咱们家都夏天了。”

贾琏语气遗憾,贾瑚心里更是遗憾。明年他出了正月就回济南,这一去,为了不路上耽误,估计要等到三年后往金陵乡试结束才回京了。

今次见不着鸾儿,等下次再见面最少也是两三年后。加起来就是四五年不得和鸾儿相见。

贾瑚把遗憾都藏在心内,语气毫无波澜的问贾琏:“那你怎没跟着一起往承德去见识见识?”

贾琏笑道:“我是想去,可凤妹妹鸾妹妹都没请我。听说妹妹们请了元春姐姐,但祖母没让。况承德什么时候去不得,妹妹们明年还要回来的,我若跟着去,这回就见不着哥哥了。”

贾瑚一顿,伸手揽过贾琏的肩膀,轻轻拍了一下道:“咱们琏儿也长大了。”

贾琏笑道:“大哥十二岁就进了学,翻年我也十岁了,总不能和大哥差太多。”

说话间到了屋内,贾瑚照旧是先要了贾琏功课来看,点评一番,才道:“你不用急着要进学,打好底子慢慢来就是。万不要像珠大哥那样,为了读书把身子都熬坏了。就照这样稳扎稳打,不出六七年,你得一个一等的禀生是稳的。”

“何况我没用家中荫监名额,就是为了留给你。”

贾琏抬头道:“大哥……”

说到此处,贾瑚忽然想到他连中小三元回京后,京中国子监邀他往监中读书,被他婉拒。那时林家姑父任着济南知府,公务虽忙,却一日最少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指点他。

如今林姑父连升三级,从一府知府到一省布政使,想必比做知府时忙上不止一倍。林姑父身体才养好了些,若既要兼顾公事,又要指点他的功课,只怕撑不住。

那他是再往京中国子监去附学,还是在济南书院……

贾瑚略作犹豫,决定等林姑父信到再说。

睡觉之前,贾瑚又问了贾琏些家里的事,比如贾珠身体情况究竟如何,今年请了几回大夫,又问他知不知道贾赦平日都和什么人来往。

前面的问题贾琏答得极快:“今年倒比去年好些,从过年到现在珠大哥也就看过两三回大夫,想来身子是好些了。”

“可父亲日常都和谁往来……”贾琏苦想一会,道:“我听见的便只有东府里珍大哥,还有咱们世交冯家陈家几家的世叔世兄们,别的我就不大知道了。”

贾瑚不难为他,道:“不知道就算了,我再和别处打听。”

贾琏抿嘴问道:“大哥,父亲又要出什么事儿了不成?”

贾瑚看着贾琏尚显幼态的脸,轻叹道:“我告诉你,你能否保证和别人半个字都不吐露,连面上都不让人看出分毫?”

贾琏张口就要答应,可他想一想,慢慢摇了摇头。

贾瑚道:“去罢,天晚了,回你屋子睡觉去罢。你明儿还得上学,别起晚了。”

贾琏低着头行礼回了自己屋子,躺在床上半日睡不着,只觉得心里憋得慌。

从小就是大哥照顾他,教他读书习字,教他照顾母亲,教他怎么应付父亲和父亲的姨娘丫头们,统御下人,在长辈们面前卖好,和兄弟姐妹相处。

现在大哥有了烦恼,他别说帮大哥什么了,连保守秘密都做不到。

如果他也能和大哥一样厉害就好了。

第二日起床请安用过早饭,贾瑚又往荣庆堂过去。

贾母知他要来,早命人备了他从前在家时爱喝的茶爱吃的点心等着。见他来了,笑着命他坐,先不问什么,叫喝口茶歇歇,吃块点心。

贾瑚依言坐了,边啜饮茶水,边细讲了这一年多在济南的日子和贾敏林如海两口子的事。

“姑父姑母说欲要过继我一个孩子为孙,我觉姑父姑母还都年轻,未必将来没有子嗣,便先拒了。其实我在姑父姑母身边读书这些年,全赖姑父姑母照顾,往后无论如何,我也要尽孝道的。”

贾母动容道:“素来知你这孩子面冷心热,也不亏敏儿这样疼你。”

贾瑚得了夸,只略欠身,又说了林如海升任后济南诸官员中多有试探,其中数东平郡王幼子应提督为难最甚。

贾母表情凝重,命众人都出去掩上门,一个也不许靠近,叹道:“你祖父在时,咱家还可独善其身。现下你祖父走了这几年,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。”

贾瑚问道:“祖母可知姑父此回升任是何人推手?”

贾母皱眉道:“如今一应家事我都交给你母亲了,不大管。但我猜这事不是别人,除了太子殿下外,再无人能如此行事。你姑父升任前只是从四品知府,但他是贾家女婿,贾史王薛四家相和众人皆知。动你姑父一个,就是试探咱们四家。咱们家是无人在朝了,王家可是直隶总督。换了二皇子三皇子哪一位,拉拢还来不及,怎会往外去推?”

“太子和两位皇子近年越发不睦,太子举荐你姑父,应提督既是二皇子的人,定要为难他的。咱们四家一贯忠于圣上,太子直接拉拢未必有效,他如此一出手,置你姑父于险地,又让圣上起疑,真是……”

“君心难测。”贾瑚淡淡接道:“太子殿下是半君,自小学习帝王之数,出手自与别人不同。姑父和我也都是这样猜测。”

“祖母,若依您看,姑父和咱们四家该如何行事?”

贾母面容沉肃,思索半日,长叹道:“若论正统,自然忠君为要。但圣上年纪渐迈,又已起了疑心,太子是高祖皇帝亲封太孙,也是正统,咱们四家……”

贾瑚道:“可二皇子任九门提督,三皇子也把工部尽握在手,只有太子殿下居于深宫,无事不得出。真有一日出事,鹿死谁手,还未可知。”

贾母霍然看向贾瑚:“瑚儿!你可知你在说什么!”

贾瑚也看向贾母,平静道:“天家父子兄弟相残又非异事,随便翻一页史书,满纸都写的是这等事。”

贾母呼出一口气,往后靠在锦枕上,自嘲笑道道:“我老了,又是无职妇人,一生尽在内宅中打转,就是常见宫中皇后贵妃,也都是托赖你祖父的情面。这从诸皇子中择一位英主出来,真是让我一时难以决断。”

“你姑父是怎么想?”

贾瑚道:“姑父本也只想做纯臣,但此事一来,他也不得不择一位皇子投靠了。圣上已年过五十,天下终究还是……”

贾母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,脑中想遍几位皇子,只没个头绪。

贾瑚也正深思。

“祖母,您觉得太子殿下是为甚突然想到林姑父身上?”

贾母想明白贾瑚话里的意思,忽然浑身一凉。

“瑚儿,你是说有人……算计咱家?”

贾瑚手指一下下敲击茶杯:“在祖母面前,我就不忌讳那许多了。”

“其实咱们家看着是国公府邸,何等气派,其实里头是空的,祖父走后无人能撑起家中门楣。咱们家里无一个人在朝掌着实权,太子殿下便要拉拢人,为甚不直接拉拢王世叔,而是想到一个小小从四品知府身上?”

“据我所知,现下六部尚书中尚有三四位都态度不明,太子殿下有这个闲心,怎不去往诸位尚书大人身上使劲?曾祖祖父是旧部不少,可就凭父亲……就是随便哪一部侍郎也比咱家更有价值。”

贾母皱眉道:“你这话说得咱家也太不堪了。”

贾瑚只道:“祖母,事实如此。”

贾母无法,道:“罢了,你接着说。”

贾瑚继续道:“所以在路上我就猜测,必是有什么人在太子殿下耳边吹了风,提着太子殿下想起咱家。祖母,父亲近日都与谁家出去吃酒耍玩?”

贾母想过一回,道:“他能认识谁!不过是东府里珍哥儿和冯家陈家卫家几家的人罢了。”

这话和贾琏说得差不多。贾瑚也表情逐渐凝重:“这几家与咱家都素来亲密,说句不好听的,就算祖父已不在世,他们几家也不能和咱家相提并论,都要借着咱家的势,总不可能是他们。”

贾母满心愁绪叹道:“真要一家家疑心起来,也没个头儿了,反伤了世交亲戚们的情分。你祖父在世时盛宠优渥,或许是招了谁家记恨也未可知。”

贾瑚道:“此人必要找出来才好,不然他在暗,我们在明,终究是个祸患。”

贾母道:“今年和各家往来的事我也不躲懒儿了。北静郡王家一向与咱家有些情面,并几家公侯之家我也都打听打听。”

贾瑚起身道:“如此就辛苦祖母了。”

贾母看着越发丰神俊朗的贾瑚心下感叹,摆手叫他坐,笑叹道:“我有什么好辛苦的?倒是你小孩子家,本来读书就读不完了,还得操心这些。说到底都是你那混账老子不争气!但凡他能中用些,也不必咱俩一老一小的为家里烦恼。”

一辈子和婆婆较劲,老大被养废了,老二是比老大强些,现下看着也不过平平。倒是只有瑚儿有他祖父当年的风范。

幸好府里还有个瑚儿,也算有些希望。不然她一个人操心这些怎么操心得过来?

贾母正自感叹间,忽听得贾瑚道:“祖母,您可还记得马指挥使?”

“怎么不记得?”贾母忙问:“难道这事是和他有关?”

贾瑚不答反问:“祖母,您说太子殿下最缺的是什么?”

不待贾母答,贾瑚已道:“太子殿下位置是高祖皇帝定下,礼法上绝对正统。皇后娘娘兄弟分别任户部尚书并直隶巡抚,太子妃之父现是翰林院掌院学士,出身极清贵。东宫中诸位妃嫔也无不出身官宦之家。太子殿下所缺的,无非是手中无兵罢了。”

“马指挥使一直攀附咱家不成,去年秋日又在我手上吃了个暗亏,就此记恨上咱家也未可知。他手上几千兵马和提督总兵比是太少,但对于太子殿下来说,只怕也是难得的了。”

贾母锤桌道:“我就说你父亲混账不知事!若不是去年他定要找那姓马的帮忙,如今哪里能有这么些事儿?真是!”

贾瑚平静劝道:“祖母,事已至此,只怕多想无益,还是商议今后如何罢。”

贾母眼中精光闪烁:“这事不能告诉你父亲。若告诉了他,依他的脾性,只会把所有事弄得越来越糟。”

贾瑚状作不经意轻叹:“若有个什么法子让父亲收心在家里,哪怕只是吃喝玩乐也好。任父亲在外面游荡,终会生事啊。”

贾母抿着嘴,沉声道:“瑚儿,这事你不用管,这话你也没说过。”

贾瑚垂眸掩住心中震惊,过了一会儿,重起一个话头,问道:“祖母,敢问元春妹妹的终身您是如何打算?”

贾母看向贾瑚。

贾瑚道:“我知道家里是想送元春妹妹入宫去博个富贵。但如今形势未定,不管元春妹妹是入了东宫还是哪位皇子府上,只怕都不保险。二皇子三皇子府上侧妃之位已满,若让元春妹妹去做个皇子庶妃岂不委屈了?太子殿下宫中倒还空了个良媛之位,可太子如今私交武将,只怕是反心已起……”

贾母喝道:“瑚儿!”

贾瑚起身作揖道:“祖母,我所说字字句句是为家中着想,请祖母闲暇之余考虑一二。天要中午了,我先去看母亲。”

贾母死盯着他看了一回,终究无奈道:“你去罢,让我想想。今日的事暂别和你母亲提起。她一向好多思多想,我也怕她年轻经不住事。”

贾瑚恭敬告退。

荣禧堂后面正房内,张问雁已是等了贾瑚一整个上午。

罗嬷嬷也使人不断在后门穿堂看着大爷过来,直等到午初一刻,丫头们才跑来报:“大爷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了!”

听得这一声,罗嬷嬷可算松了口气,忙着让人给大爷端上茶点,又和张问雁笑道:“我就说大爷今早不会不来,只怕是老太太问了许多四姑太太的事,所以才耽误了。”

张问雁道:“四姑太太能有甚事?就算是问四姑老爷升官的事,也说不了一个多时辰呀。”

罗嬷嬷忙笑道:“太太,那是老太太。”

张问雁叹得一声,便不言语。等贾瑚来了,她分明是做母亲的,却起身去迎儿子,看儿子给她行了礼,才自又往榻上坐了。

贾瑚一年多没回,去年走之前还因鸾儿的事很和张问雁说了些狠话,现在在张问雁这里却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。

倒是张问雁看贾瑚和一年前大不相同,人长高了不少,肩膀也宽阔了,看上去倒更冷清了,心下颇有些不安。

张问雁问什么,贾瑚就答什么。母子俩干巴巴对话一两刻钟,张问雁无法,只得道:“今年王家王佑和大理寺卿杜家姑娘定亲,早四五月的时候你温姨就说今年早些接凤儿鸾儿去过年。九月初,王家就派人派车来接凤儿鸾儿两个回去,怕入了冬路上冷把她两个冻病了。想想自王总督赴任以来也有一年了,凤儿鸾儿竟还没见过承德。早些去天还不冷,多乐一乐也好。”

话里的意思,是王熙鸾走得这么早,并非她从中作祟,而是王家早就如此打算的。

贾瑚道:“这事昨晚琏儿已经告诉我了。听说今春王家妹妹和元春妹妹一同学习骑射,到最后只有鸾妹妹还骑射都学?”

可算是得了贾瑚一句主动话,张问雁忙笑道:“老太太是怕元春粗了手,所以不叫元春再学射箭,凤丫头也就没学。倒是只有鸾丫头不怕手上起茧子,跟着学了半年,竟还要学刀枪棍棒。那白先生不敢自己做主,今次也和她们回承德了,倒不知道王总督和你温姨让不让。”

贾瑚道:“女儿家学些武艺很好,不仅强身健体,便是往后遇着什么事儿也不怕。”

张问雁就知道他不会说出鸾儿一句不好,也习惯了,又笑道:“我心里猜测着,王总督和你温姨最疼鸾儿,她学个刀枪不是大事。估计等明年春夏回来,鸾儿就是个小女侠了。”

贾瑚问道:“白先生在咱家半年教了骑射,母亲没跟着学学?”

张问雁愣了,笑道:“她们小姑娘学学罢了,我都三十多的人了,马上奔四十,学那个做什么。”

贾瑚道:“学骑射又不在年高,只为经常活动活动,让身子康健些。老太太年过了五十,不好这样剧烈活动,母亲练一练无妨。日常骑马出汗,心情也能好些。”

张问雁笑得有些迟疑,贾瑚道:“母亲该知道我的,我但凡说话都是真话。也要看母亲自己,若母亲不愿意骑马,日常园子里转转也很好。这几年我请四姑父和我一起打拳,四姑父也觉身上舒坦许多。”

罗嬷嬷赶着给张问雁使眼色,张问雁犹豫道:“我知瑚儿你是好意,但……骑马还是罢了,若我有空,会常往园子里多走走的。”

贾瑚知道张氏这是顾忌着贾赦,只怕她自己心里也有些犹豫,便不再劝。

一年多没见张氏,她眉眼间郁气稍去了些,但还未全消。看上去是想开了,但贾瑚总觉得有些不对。

总感觉张氏并未打消要依靠他的念头,反而让这念头扎根得更深。

张氏主动和他提起鸾儿,不是尊重他要有自己的生活和选择,而是为了附和他,迎合他,以便更好的依靠他。

贾瑚道:“母亲自己喜欢哪样都好。”

无所谓了,只要张氏不为难鸾儿,不在鸾儿面前端着婆婆的架子,不觉得是鸾儿抢走了他,她爱怎么想怎么想罢。

如今诸事纷纷涌来,他也顾不上她的心理健康。

在张问雁这里吃过午饭,中午略歇了一刻钟,下午贾瑚就命人收拾东西到了家中学堂,和贾珠贾琏一起上课。

贾珠见贾瑚已这样进益,还一刻都不肯松懈,越发心内紧张,当晚又把睡觉的时辰往后推了两刻钟。

贾元春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劝过几回。怎奈贾珠铁了心如此,她也无法,只好多拿私房银子叫厨房做了补品给贾珠,嘱咐他院子里的小厮盯着他都吃了。

贾母思索贾瑚的话几日,把张问雁叫来,给她五千银票,道:“拿这些银子外头买几个妖娆丫头回来给你老爷,多少把他勾在家里,别叫他外头各处闯祸。你精心挑着,挑那听话懂事的,别反弄来不晓事的,弄得家里不宁。”

张问雁满心诧异接过银票,一时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贾母把那日和贾瑚说的事略和张问雁透露了几句,都没说太子有心要造反,也没说府上遭人算计,只说了林如海此回升迁有异,诸皇子夺嫡等,看她就已吓得面色有些发白,叹道:“你别太多想,事不算大。”

“我就说你容易多思多心,怕告诉了你,你兜不住事。想着你到底是家里主母,不告诉你又不像样。这算什么大事?咱们家几辈子都过来了,还怕这个?现下只是防着你老爷在外乱来,万一得罪了什么人,咱们一时来不及招架。你外头选人,就选那些妖妖调调你老爷喜欢那样的,把他在家里勾住几年,等瑚儿中了进士,能看住他也就罢了。”

张问雁恭谨领了命,贾母想再说她几句,想想还是罢了,便叫她自去办事。

这张氏是比王氏平日看着更端庄知礼,可一遇到事还是不行。张氏自幼是被娇养长大,没经过什么事儿,所以一遇到风吹雨打就凋零了。

瑚儿的媳妇定要选个好的。不能选王氏这样目光短浅的,也不能选张氏这样经不住事的。还是得人能撑得起家,不叫瑚儿再为了家事烦心。

这孩子一向主意大,还是得问问他自己的意思。珠儿亲事已经定下,也该轮到瑚儿了。

可贾母有心想问贾瑚想要什么样的媳妇,贾瑚近些天却下苦功读书,要么便是出门去拜望林如海坐师同年,连日都没甚时间。更兼应对太子最为紧要,贾母也只得把这事先放在一边。

考虑了将近有一个月,张问雁那边已买来了两三个女子,贾母才把贾瑚叫来荣庆堂,道:“终究太子殿下才是正统,地位稳固。二殿下三殿下两位又非嫡出,又非长子,说是掌着权,但圣上连个郡王都未给封。所以我猜测是圣上为了制衡太子,才提出二殿下三殿下。往后江山终究还是太子殿下的。”

贾瑚道:“太子殿下应也料准了咱家会如此想。且家中一向支持正统,偏向太子殿下还好,真偏向二皇子三皇子两位,反叫圣上更加猜忌。”

贾母点头道:“端看今年入宫,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如何说了。咱们这边态度定下,等过了这个年,你姑父那边应也消停了。”

贾瑚忽然问道:“祖母,那您可知王总督是怎么想的?咱们两家虽是亲眷,可如今不在一处,相隔着几百里,并不知王总督念头。若王总督也想支持太子是最好,可若王总督想的是别家,最后出了事,两家决裂翻脸,岂不是伤了这些年的情分?”

贾母凝眉道:“你虑得也是。但王总督能得今日之位,乃是圣上信重之故。他就算心中有所偏向,也万万不会叫人看出来的。”

贾瑚道:“太子殿下这一出手,是把贾史王薛都拽进来,王总督想要独善其身也难。所以还是得和王总督互通消息,确保彼此心意一致才好。”

贾母叹道:“可此等大事怎好叫下人带话?就是写信寄过去也不妥当。”

贾瑚起身道:“祖母,我听得咱家要送给王家的年礼还没送去。不如叫我往承德走一趟,兼送年礼,也亲口问问王总督心思,不比别人更保险?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注1注2:一应宫廷朝堂皇家事都是巫巫根据原书引申杜撰的,不代表原作者!都是私设私设=w=

贾瑚:柳暗花明又一村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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