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 源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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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叫还要在营里住段日子!”贾瑚的话一出口, 和尚再顾不得面上纱巾,跳起来问。

道士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贾瑚。

“就是两位理解的意思。”贾瑚问,“难道两位来此, 不是为了研制药方, 拯救百姓?”

“我们二人是来给药方的,不必留在此处研制药方!”一张嘴,和尚就把底儿说了。

道士:……

“果然是来给药方的。”说这话时, 贾瑚特意把“给”字加重。

他手撑在案上,上半身略前倾,注视着这一僧一道:“前有到金陵薛家给‘冷香丸’药方救薛家女儿, 后有入京营送时疫药方,二位不愧是修行之人,神通广大,小到小女儿不足之症, 大到一国之时疫, 都能拿出解药。”

“贾将军不必试探我二人,我二人是何等来历, 贾将军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?”道士开口了。

他们果真知道。

那他和鸾鸾来到这里, 是真的意外,还是……

“贾将军不必问, 此乃天道冥冥之中决断,我二人虽略知因果, 但不能说。”道士直接打断贾瑚的想法。

两人眼神在空中碰撞。

贾瑚直起身。

“既已来到此世,从前种种确实没必要想, 将来如何……本我还对原本判词略有担忧,但既二位来见我,想必那些判词命运也不必再管了罢。”贾瑚换了一个角度试探。

若一切最终会回到原书结果, 那此次时疫便是王家败落的开端,史湘云父母去世,薛蟠薛宝钗之父也会去世,还有林家贾敏……

但和尚道士来送药方,那首先,薛良可能就不会死了。

并且,他和王子腾会立下极大的功劳。

历来中原若有大疫,不说十室九空,疫区的死亡率最少也在三四成。而本朝京中八十万人口,加上京郊二三十万,到现在病者死者加起来尚不足三万,就算别地情况严重些,若有药方,时疫便能在几个月内消失,带来的人口损失并不算多,便是花了不少银子,也不会动摇国本。

这是贾瑚站在大周官员、暂代九门提督的角度上想的。

但若作为一个“人”……

没等和尚道士回答他上一个问题,贾瑚紧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。

“我记得凡二位出现,都离不开要顺利让‘一干风流孽鬼’归案。”贾瑚极力要忍住愤怒,但他的右手已经紧紧按在剑柄上,“敢问二位,此次时疫,是否也与之有关?”

他眼中火光跳跃,看得僧道心惊。

贾瑚明白了。

“好个天道!好个神仙!”贾瑚冷笑。

“贾将军放心。”道士站起来,在和尚震惊的目光中对贾瑚行揖礼,“从此之后,再不会有这等事了。”

和尚也在道士身旁,双手合十。

贾瑚的手仍紧按在剑柄上。

“那‘太虚幻境’里的‘痴情司’‘薄命司’这些也不必再管了?”他问。

道士不言,只又行一礼。

贾瑚的手渐渐松开剑柄。

他回礼:“多谢二位高人。”

三人皆抬首,和尚便道:“那我便在此对贾将军口述药方,你快拿纸笔记下!”

贾瑚摇头。

“还有什么不了的事儿!”和尚又觉不对。

贾瑚一笑,又作揖道:“瑚在此多谢二位高人拯救百姓免于时疫之苦,但二位既知瑚来历,想必也对瑚处境性情知之甚详,这九门提督之职瑚只是暂代,等定安侯回京便要交权,营内既有太医院诸位御医,也有民间大夫,人员混杂,可信之人难以速寻,瑚若凭空拿出时疫药方,岂不令人生疑?”

他话里用名自称,态度极恭敬:“二位此行不但拯救百姓,也无异救瑚于水火之中。给瑚时疫药方,不如在营中留段时日,只当药方是二位研制出来,如此方万无一失。”

在和尚道士张口反对前,贾瑚又道:“且二位神通广大,必然也知圣上近些年沉迷修仙问道。若二位给了时疫药方就走,瑚无力瞒下二位之事,必会叫圣上得知世间竟有二位这样高人。二位便有神通,想必人间帝王也会给二位带去些烦恼。都说长痛不如短痛,二位不如在这营中一个月,好过将来受数年烦扰。”

说完,贾瑚便直起身,看和尚道士如何反应。

他知这两人中是和尚心直口快,才刚说话时,是略朝向和尚说的。

果他才看和尚,那和尚就道:“贾将军口才倒好!只可惜当今……”

当今怎么?

贾瑚集中注意盯着和尚的嘴。

……和尚没说完,嘴就被道士捂住了。

“你这秃驴!”道士气得骂道,“天机不可泄露,你这秃驴小心些,别什么都说!”

和尚被道士捂得额上都透出红色,赶着点头。

道士看贾瑚眼中颇有遗憾之色,心内一叹,把和尚的嘴松开。

“贾将军……”

“只要一切顺利,二位今日说的话我一概没听见也不知道。朝廷封赏想必二位不会要,我会对圣上说是二位高风亮节,深明大义,愿把应得金银捐献百姓,新开设育幼堂医馆等也不是不可能。”贾瑚立刻表态。

道士与和尚对视。

“让我二人留下几日也可以。”道士终究松了口,“但贾将军得给我二人一物。”

“是通灵宝玉?”贾瑚的余光隐蔽看向自己腰间一瞬。

道士一面心中惊叹贾瑚的敏锐,一面道:“正是那蠢物。”

“这通灵宝玉不是二位带到世间,让他在繁华富贵乡体验一番世情的?怎又不用了?”贾瑚问。

和尚道:“本他还能在温柔富贵乡安身乐业看些世情,如今有了你,他每日被关在匣子里不见天日,不如让我二人带去别处!”(注1)

贾瑚道:“确实,这通灵宝玉在我手中,我不会让他现于人前。”

和尚便道:“那请速把通灵宝玉还我!”

贾瑚没动。

和尚急道:“你不给我,我就不留了!”

“待两位在营中‘成功’研制出时疫药方,瑚自然会把通灵宝玉奉与二位手中。”贾瑚道。

“你!”和尚多少年没见过能与他二人这么讲条件的人了!

贾瑚与和尚对视,半点不肯放松。

“咳。”道士去拽和尚,“本就说好要在这里留几日,贾将军也并非不重诺之人,他如此也是为了万全罢了。”

和尚最后愤愤看了贾瑚一眼,偏过头。

“那便商议二位在营中多久罢。”贾瑚又对二人一揖。

“你想多久?”和尚皱眉,又朝贾瑚看过去。

“营中将近三百大夫研制时疫药方近两个月不得其法,保险起见,二位留在营中一月如何?”贾瑚问。

若不是道士拦着,和尚险些又跳起来!

“五日!最多五日!”和尚略咬牙,“贾将军还真敢说!”

贾瑚叹道:“二位便能于两三日内‘研制’出药方,可后续也得在病人身上用过,观察过,才算药方真的管用,一个月时间最稳妥。既然二位觉得太长,那……二十日?”

“不行,太长了,最多十日!”和尚没觉出贾瑚话里陷阱。

和尚说得太快,道士插不上话,在旁边直叹。

贾瑚认真思索一回,还是一叹:“算瑚恳求二位,二位身怀神异,便有了药方,营中大夫都是凡夫俗子,怎能比得上二位?便当是为了让病人早些免于病痛罢。”

说完,贾瑚双手抱掌前推,深深一揖。

和尚道士心里便有再多话,被贾瑚这“大义”一压,也没话了。

半个月……就半个月。

“待半月之期到,贾将军可必得把通灵宝玉还我!”这直接的是和尚。

“贾将军,真不愧是……”这神神道道的是道士。

听他二人应下,贾瑚准备好的那些“二位携药方前来想必是要弥补什么,建议诚心些好”等话就没用了。

他立刻和二人约法三章:

只留二人在营中半个月,半个月到,他会立时归还通灵宝玉。

在营中的这半个月,二人要遵守营中所有规矩,不能露出破绽。

二人要尽力救人。

建兴二十九年春,京畿大疫,上命皇四子明盛仁总揽防疫诸事,京营、户部、顺天府、太医院协助。

四月初,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瑚提出防治时疫之法,因其法严酷,皇四子不敢自专,请圣上之意,上命施行,在京郊营造医营,将一应患病者集中收治。期间,时任九门提督,定安伯王子腾每日巡逻京中不怠,严守法度,毫不容情。至五月,京中疫情暂趋平缓。

五月末,王子腾自请离京往京外诸城巡视,上擢其为定安侯,赐尚方剑,命贾瑚暂代九门提督。

瑚于郊外医营巡视,遇云游僧、道二人,云有治疗时疫药方。瑚力排众议,令二人入医营诊治病患,患者皆痊愈。半月后,僧道不辞而别,瑚亲带人追其三百里,不见踪迹。

七月,京畿疫情好转。

八月,王子腾回京,查清时疫源头乃倭国逃往海津之船。

“岂有此理!”太极殿屏风内,传来圣上震怒的声音。

殿内众臣都看向和四皇子并排而立的定安侯王子腾。

今日是定安侯归京第四日。

六月中旬,贾将军面圣,云郊外营中已有两位医者研制出时疫药方,经过半个月的试验,这药方确实有效,半月内有三百病患成功痊愈。

圣上大喜,命二人入宫觐见。

贾将军领旨回医营,却发现研制出时疫药方的两位医者不知何时已经走了。

寻找二人三百里未见踪迹,贾将军无奈,只得带了太医院院判御医等面圣请罪。

因时疫药方已有,圣上倒没发怒,只问贾将军这两位医者是何等形容来历。

贾将军道:“此二人为云游僧道,在医营招募处报名,云他二人有治疗时疫之法。因这二人形容不美,不似医者,臣本不信,但思及圣人云不可以貌取人,便命他二人入营。哪知他二人入营三日便研制出时疫药方。臣上次入宫前,和他二人说了朝中封赏,却没想到回营后他二人没了踪迹。问及守门的将士,说他二人是要出门采药。臣等了半日不见人影,在他二人房中发现此信。”

二位神医信中说了什么,只有圣上和曹太监并贾将军知道。

朝廷中原本准备的三千两黄金赏金变为五千两金,交由户部在京中再开一处育幼堂,收养因时疫父母双亡的孤儿。

等时疫消失后,各地也会新设育幼堂。

有了药方,京中时疫渐渐好转。到得八月,京中每日新增的时疫患者已不足一手之数。

离京的定安侯也不断传回好消息。虽然折了五六位京营中的将军,但各地疫情也被控制住了!

再过一两个月,在冬日来临之前,想必这次时疫就能消失无踪。

本次大疫染病者未过十一,为历朝历代大疫中死亡人数最少的,京中基本没受影响,便是京外各城也不影响日常运转。

就算国库支出了上千万银两,今年入国库的银子也必定会减少,但这也是千年未有之大德!

时疫刚在京中发现时,还有官员上书,建议圣上下罪己诏,以平天怒。

但到得八月,虽还未重开朝,但京中已各处都是称颂之声。

上天虽然降下瘟疫,不过圣上英明,救百姓于大疫之中,这证明圣上是当之无愧的贤德之君!

在时疫中立功的诸臣地位都越发稳固,只待时疫彻底消除,圣上论功行赏那日了。

但在一派歌功颂德声中,也掺杂着些许杂音。

那就是首功之争。

圣上本是命四殿下总揽时疫诸事,怎奈先有贾将军提出防治时疫之法,后有定安侯忠于职守,又不顾自身安危离京救疫,再还有贾将军慧眼识人得到时疫药方,相比定安侯贾将军翁婿二人,四殿下便只有一开始的呈上防疫之法的识人之明,和后来稳固守成的苦劳了。

是四殿下会居首功,还是定安侯贾将军翁婿应当头功?

有人说四殿下为君,定安侯与贾将军为臣,无论臣子有何等功劳,都得赖四殿下愿意放权。否则若四殿下没将防疫之法呈给圣上,纵贾将军再有奇才,这防疫之法想必也不会施行。

反驳者说,四殿下不过是皇子,圣上才是大周君主!无论如何,疫情中几桩大功都是定安侯贾将军立下,便四殿下没眼力,不能将贾将军防疫之法呈上,定安侯也定会将此法送到圣上面前!四殿下不过做了该做的事,首功还是定安侯贾将军的。

王子腾未归,贾瑚仍暂代九门提督之职,京中议论他自然知道。

并未与任何人商议,贾瑚对着灯坐了一个时辰,想明白了这里头的事。

这是几位殿下见四皇子立功坐不住了。

本来四皇子母族不显,人也年轻,在朝无甚功劳,不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忠勇亲王忠诚郡王来说都不能构成直接威胁,是三位殿下拉拢的对象。

但在时疫刚被发现之时,四皇子直接得罪了太子,这就绝了他往后中立的路。忠勇亲王忠诚郡王两人已经联手,四皇子只有三条路:

紧紧依靠圣上。

倒向忠勇亲王忠诚郡王。

自成一派,参与夺嫡。

若四皇子不曾立功,他就算自成一派,也对忠勇亲王忠诚郡王的联手构不成威胁。

但今次在时疫中,四皇子为诸部之首,不论他是不是首功,功劳都放在那里。他知人善用,懂得放权,又放着身怀有孕的皇妃在户部几个月未曾回府,勤勤恳恳尽忠职守,众人都看在眼里。

四皇子从前又并无劣迹,经此一事,名声一跃而起,几成诸殿下之首。

如此他身边虽尚无人,也不可小觑了。

忠勇亲王是被圣上厌弃之人,空有亲王爵位而无实权。虽有些边关战功,但都不算大功。生母出身低微,本人又无文化,脾气暴烈,不甚聪慧,在朝中名声只比瑶贵妃所出五皇子六皇子略好些。

忠诚郡王本名声比忠勇亲王好得多,他为贵妃之子,在工部多年,虽无大功,也无大错,又醉心诗书,礼贤下士。

但在他和忠勇亲王联手后,许多看不惯忠勇亲王的人便连他也看不惯了。这对他的名声自然有所损伤。

本来忠诚郡王应是觉得名声变差些无妨,就算名声变差些,他也是诸皇子中名声最好的。

但因时疫的事,四皇子名声一跃盖过了忠诚郡王——他也在工部几个月没回王府,但他毕竟不是管时疫之事的,有四皇子珠玉在前,注意他的人就少了。

且四皇子又和王子腾共事了这几个月,万一和王子腾结下什么情分,就算只是面子情儿……

所以京中现在才会出现首功之争的舆论,就是力图让四皇子与王子腾贾瑚产生嫌隙甚至结仇。也在离间圣上和四皇子。

和圣上最信重的重臣结了仇,让圣上起疑,不论是依靠圣上还是自成一派的路,四皇子都不好走了。

他倒向忠勇亲王忠诚郡王的可能就会变大。

想明白后,贾瑚心中对三皇子忠诚郡王的评价变高了。

若不是他们与四皇子早有默契,他这计策只怕真会有用。

知王子腾不日就要回京,现在京中舆论也还只是初显,贾瑚便只做不知这事,专待王子腾回来。

把通灵宝玉还给和尚道士的时候,这两人对他透露一句,要找时疫源头,得往东边。

东边?

京城的正东方向倒有几座州府,但……

时疫是从保定被发现的。

保定的东边三百里是海津。海津有废弃的港口……

在给王子腾送信时,他隐晦提出时疫出现得古怪,且是史书中从未记载过的症状,近年京畿并无大灾,按理说不该有时疫出现。

只怕这时疫并非本朝之物。

不愧是王子腾,仅用了两个月,就查出春日才到二月时,海津有倭国的船靠岸。

船不算小,能载百人,但最后他们在岸边找到的倭国人尸骨只有几具。

再查下去,便查出保定二月有数名因时疫而死的倭人。

当时才是初春,这些倭国人浑身裹得严实,以身上财宝刀剑换钱买药治病。

他们卖出东西的保定集市就成了保定时疫的源头。

而保定集市的商人和京中西市之间往来密切,时疫就这样被带到了京城。

王子腾回京后,先在京营隔离三日,经院判诊治大约无事,在暑热未褪的时节把浑身裹成个粽子入宫,在太极殿内给圣上讲述此中缘由。

听闻让国库支出上千万银两,京畿百姓一年未曾耕种,死残十万余百姓的时疫竟是从倭国传来,圣上自然大怒。

殿内同听王子腾讲述的大臣们也都恼怒不已。

小小倭国,不但常犯海禁,拦截商船,上岸杀戮,竟然还用此等阴毒之法谋害我朝!

“定安侯,你所说之言可句句属实?”圣上怒问。

王子腾道:“若非有十足的把握,臣怎敢妄言?”

他拜下行大礼:“臣要恭喜圣上!”

圣上疑惑:“此话怎讲?”

“时疫并非上天欲对我大周不利,而是异族之祸!陛下得天所授,大周遇时疫却不损根基,这是大周之福!而倭国人满船皆因疫病身亡,无一幸存,此船靠岸处又非倭人常扰的浙闽一带,若此疫并非只在此船上,而是于倭国蔓延,臣猜测,想必此疫必已叫倭国吃尽苦头!”

自开国起,大周水军便弱,倭国人又奸诈狡猾,海岸绵长,所以几十年来,倭患一直未能根除。

王子腾一句一顿:“请圣上统计倭国这两年扰岸次数,若真依臣之猜测,想必倭国近些年再无余力扰我大周!”

“好,好,好!”从屏风里传出的圣上叫好声透出十分的欢喜,“传兵部尚书,即刻派人往浙闽详查去岁今岁倭人上岸次数!”

即刻便有太监出殿传命。圣上又对王子腾极口夸赞不止。

这事完毕,就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来啦~

注1:个人认为,神瑛侍者和通灵宝玉不是一个人。神瑛侍者是贾宝玉的上一世,而通灵宝玉则是补天石,被僧道二人夹带着观看记录这一切的。

这是通灵宝玉:

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,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,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。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,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,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。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,灵性已通,因见众石俱得补天,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,遂自怨自叹,日夜悲号惭愧。

一日,正当嗟悼之际,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,生得骨格不凡,丰神迥异,说说笑笑来至峰下,坐于石边高谈快论。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,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;此石听了,不觉打动凡心,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,但自恨粗蠢,不得已,便口吐人言,向那僧道说道:“大师,弟子蠢物,不能见礼了。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,心切慕之。弟子质虽粗蠢,性却稍通;况见二师仙形道体,定非凡品,必有补天济世之材,利物济人之德。如蒙发一点慈心,携带弟子得入红尘,在那富贵场中,温柔乡里受享几年,自当永佩洪恩,万劫不忘也。”二仙师听毕,齐憨笑道:“善哉,善哉!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,但不能永远依恃,况又有‘美中不足,好事多磨’八个字紧相连属,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,人非物换,究竟是到头一梦,万境归空,倒不如不去的好。

这石凡心已炽,那里听得进这话去,乃复苦求再四。二仙知不可强制,乃叹道:“此亦静极思动,无中生有之数也。既如此,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,只是到不得意时,切莫后悔。”石道:“自然,自然。”那僧又道:“若说你性灵,却又如此质蠢,并更无奇贵之处。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。也罢,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,待劫终之日,复还本质,以了此案。你道好否?”石头听了,感谢不尽。那僧便念咒书符,大展幻术,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,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。那僧托于掌上,笑道:“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!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,须得再镌上数字,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。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,诗礼簪缨之族,花柳繁华地,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。”石头听了,喜不能禁,乃问:“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,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?望乞明示,使弟子不惑。”那僧笑道:“你且莫问,日后自然明白的。”说着,便袖了这石,同那道人飘然而去,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。

这是神瑛侍者:

只听道人问道:“你携了这蠢物,意欲何往?”那僧笑道:“你放心,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,这一干风流冤家,尚未投胎入世。趁此机会,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,使他去经历经历。”那道人道:“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?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?”那僧笑道:“此事说来好笑,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。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,有绛珠草一株,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,日以甘露灌溉,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。后来既受天地精华,复得雨露滋养,遂得脱却草胎木质,得换人形,仅修成个女体,终日游于离恨天外,饥则食蜜青果为膳,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。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,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。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,乘此昌明太平朝世,意欲下凡造历幻缘,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。警幻亦曾问及,灌溉之情未偿,趁此倒可了结的。那绛珠仙子道:‘他是甘露之惠,我并无此水可还。他既下世为人,我也去下世为人,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,也偿还得过他了。’因此一事,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,陪他们去了结此案。”

那道人道:“果是罕闻。实未闻有还泪之说。想来这一段故事,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。”那僧道:“历来几个风流人物,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;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,总未述记。再者,大半风月故事,不过偷香窃玉,暗约私奔而已,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。想这一干人入世,其情痴色鬼、贤愚不肖者,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。”那道人道:“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,岂不是一场功德?”那僧道:“正合吾意,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,将蠢物交割清楚,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,你我再去。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,然犹未全集。”道人道:“既如此,便随你去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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