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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番外 · 毕加索与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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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一次踏进红会所,张嘉明记得还是《远大前程》的杀青宴。那之后宋亚天给自己放长假,休息三年才重新出山,和田一川一起写了部剧本,叫《美梦成真》。

叫宋亚天说,自己果然对电影惦念不下。他是放假了,可永远走不远。这本子就是他写给电影、写给内心赤诚的一封情书。

故事讲个长期在外的姑娘,名叫余婉,听说家中小戏院由于常年周转不利即将关闭,连忙赶回家,企图挽救戏院的命运。可她经济能力有限,回天乏术。这时给戏院打工的电影学院毕业生叶零,提议他们可以拍一部片子,在戏院独家上映,收入用以拯救戏院的命运。计划听来疯狂又不靠谱,一丁点收入也只是杯水车薪。只是叶零执意坚持,余婉也觉奇怪,几经逼问下才得知,叶零身患绝症,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。为了叶零的梦想,为了微不足道的希望,一群人一同拍了部片子,编剧是叶零,导演是叶零,余婉为他做副手,一群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为了同一个目的,完成了一部电影。

这本子宋亚天写得极顺,许多想法也同田一川不谋而合。这片子纯粹是宋亚天写得开心拍得开心,倒也没考虑过什么得奖冲票房一类的事。大约是宋亚天的真诚感动了业界感动了评委,也大约是电影人真的偏好赞颂他们的梦想与挚爱的片子,宋亚天这回无心插柳柳成荫,在当年金环奖颁奖礼上横扫全部重量级的奖项。

也是这部片子,为齐乐天带来了第一樽影帝的奖杯。

往常颁奖礼都是前一年影后为第二年影帝颁奖,今年组委会要革新,刻意打乱顺序,所以第二天各大娱乐版的头条,飘满了张嘉明凑在齐乐天耳边讲话、齐乐天手拿奖杯笑靥如花的景象。

当天晚上金环奖组委会本举办了庆功宴,可宴会开始没多久,一圈酒都没打到,当夜最大赢家的剧组主创便纷纷不见踪影。制片人不见了,导演不见了,就连男女主角也都不在场。第二天接受采访,几位倒是统一口径,说最重要的时刻要与最重要的唯一分享。

有人说他们太傲慢,也有人说他们太浪漫,总之颁奖礼的热度一时不会散去,得奖影片二次公映的海报也挂在了电影院门口。

田一川特地为剧组准备了庆功会,只邀请了剧组人员和相熟的媒体参加。一张请柬两个人,张嘉明到场时,红会所十八层的大厅里倒已有不少熟识在。他顺手拿了两杯香槟,走到齐乐天身边,递给齐乐天一杯,大喘口气,讲:“前门后门的长枪短炮真不少。”

齐乐天伸出酒杯和张嘉明碰了一下,问他:“拍张老师的人多吗?”

“有个人直接举着录音笔问我带谁来的。”

看着张嘉明的表情,齐乐天简直能想到当时的情景。他笑出声,跟张嘉明解释:“周大主编说,今天田总邀请的阵容特别有戏。”

顺着齐乐天的视线看过去,宋亚天正和王馨玫谈笑风生。就连不爱挖掘别人感情生活的张嘉明也忍不住吹了个口哨,直说“你小宋导人真好,要是我见了陆帝恨不得要揍几顿”。

宋亚天虽站得远,可他听到张嘉明讲话,瞟了一眼对方,惹得王馨玫直笑。宋亚天也知道,大约是她与田一川的感情真的揭过去,他们各自有了不一样的人生,所以现在才能站在这里,心平气和地讲上两句话。

“抱歉,现在才有机会说,谢谢你在开机发布会上为我辩护。”王馨玫说。

“应该的,我气不过自己的演员被那样讲。”宋亚天举杯示意,而后抿了一口香槟,“也谢谢你肯重新出山。”

为这部片子选角时,男主倒是一早定好了齐乐天,只是女主的人选,宋亚天一直犹豫不决。

那个角色在外漂泊多年,但身上保存着罕有的少女气质。宋亚天第一反应便是王馨玫,不管翻看多少资料,那张脸在他心中都挥之不去。

由于公司机密泄露事件的影响,王馨玫尚处于息影状态。宋亚天有所犹豫,也没信心能重新请对方出山,便公开选角,想试试看会不会找到更好的人选。

没想到第一天,他就见王馨玫站到了他面前。

暂时息影这段时间,王馨玫几乎全无消息,只有微博上隔三差五几张湖光山色,透露出她身在何方。她走了许多路,去到许多地方,然后遇到了一个人。后来她回国为宋亚天的片子试镜,许多媒体在机场相迎,见她左手无名指戴钻戒,牵着一个人的手,片刻不离。

王馨玫的感情随即被人细细扒出。她未婚夫小她七八岁,家里有酒庄,平日爱画画,做些艺术品交易。他们的感情足迹被晾在网上,任谁都能驻足观看,有人祝福,当然也有诋毁,这股火蔓延到影片开机发布会上。

齐乐天那边还是正常的关于影片的问题,到了王馨玫这里,则通通和她私人感情相关。起初她还能好脾气带过,后来连什么“年长男方太多,如果能保证五年、十年之后老去,还可以在男方面前保持魅力”的话都说出来了。她脸有些黑,没想宋亚天站起来为她辩解,讲她是有魅力的人,是优秀的演员,这种魅力只会随着时间更加出众。他希望在场记者多多注意他们影片本身,不要太过刺探别人家事,对王馨玫感情的追问才算压过去。

那之后,从拍摄一路到宣传,剧组上下关系都好得不得了。领最佳影片时,舞台上站了不少人。现在庆功宴,当时的原班人马人挤人站在小得多的舞台上,笑得比当时更开心。

田一川先讲了几句话,大抵是感谢在场嘉宾,希望大家尽情享受酒水和餐点。

田一川讲完,便轮到剧组其它成员说两句感谢的言语。张嘉明一直在台下,笑意盈盈,盯着齐乐天目不转睛。轮到齐乐天讲话时,他还把手放在嘴边,然后吹了口气,齐乐天看得耸了耸肩,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了。

就在这时,张嘉明身后突然冷冷地传来一句话:“张导,你好。”

张嘉明惊得立刻回过头。黑暗中,一张酷似齐乐天的醉醺醺的脸正对他笑。张嘉明恍然间看得有点愣,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齐乐天,不自觉地伸出手说“你好”。

那人自我介绍,说自己叫赵靖,是田腾飞的朋友,爱张嘉明片子很多年,受张嘉明的影响进入演艺圈。

“我记得张导对某种类型情有独钟,”赵靖挑起眼角看了看台上的齐乐天,对张嘉明讲,“你说我行不行?”

“行什么?”

“拍张导的电影。”

“你把履历发给我的经纪人,让她转交给我们的选角公司,如果有合适的角色会通知你。”

赵靖噗嗤一笑,直说张导认真得令人发指。

张嘉明没反应。他见台上热度消散,齐乐天从香槟塔上取下两个杯子走到他身旁,笑着问他身边的人是谁。

没待张嘉明回答,赵靖先抢过一杯酒,一饮而尽。酒下肚,他脸更红,话里也带了醉意:“张导,那我想上你的床呢?”

齐乐天听了手一滑,另一杯酒落地,噼里啪啦一阵动静,不大不小,刚好惹得周围人都在看他。他尴尬地笑了笑,回身又拿了两杯,一杯塞给张嘉明,另一杯自己双手紧握着。

“小心点。这杯子脆,别捏碎了伤到手。”张嘉明提醒他。

齐乐天摇摇头,表示自己没关系。他侧过身正对赵靖,认真地看着对方,问道:“请问您是?”

赵靖什么都没讲,上前一步勾住齐乐天的肩膀,掏出手机,清醒一下,换到前置摄像头,屏幕上立刻出现两张有些相像的脸。齐乐天见赵靖手指悬停在快门按钮上,下意识做了个鬼脸。快门声响,定格住赵靖规矩的脸和齐乐天作怪的模样。

“这位先生,下次拍照前好歹提个醒,只有你一个人工整算犯规呀。”齐乐天的脸僵得如蜡像一般,只有嘴角扯了扯,有些吓人。

“齐先生还不知道我是谁?”

齐乐天诚实地耸了耸肩,摊开手,表情万分无辜。

“我叫赵靖,媒体可是都称呼我小齐乐天。”

自打齐乐天回国后,管月一直喊他多看些娱乐新闻,别表现得和业界脱节一样。齐乐天想,大概管月的提议就是为此刻准备的。他表情真诚而疑惑,表示自己真的从未听说。末了他还补充,让赵靖不要拘泥于这个称谓,做别人不如做唯一的赵靖。

“可是我听说,张导就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脸,我觉得没什么不好。”

齐乐天仔细看赵靖,指指他脸上几个部位:“这些地方像。张老师,你说对……”

张嘉明随即答:“不如你好看。”

生气了。齐乐天一眼就看得出张嘉明怒火中烧,大约在别人的庆功宴上才不好发作。齐乐天本来想调戏一番那个往枪口上撞的新生代,正讲得口舌之快,竟忽略了张嘉明。

“齐先生,你现在是张导的床伴,不如一星期分我做几天?你一三五我二四六,周日我们一起……”

“就我所知,他可没有玩三人行的兴趣。”齐乐天听了可气又好笑。张嘉明不是什么玩物,更不是随人呼来唤去的床伴。齐乐天凑到赵靖身旁,笑着,一副二人关系很好的样子,冲赵靖耳语:“赵先生,不管一三五还是二四六,或者星期日,他都是我的。”

齐乐天板着脸走开,走到冲田一川和王馨玫手舞足蹈的宋亚天身边讲了几句话,回来扣住张嘉明的手,拽着他就向外走。

张嘉明一路憋着气,不住喊司机开快点。齐乐天担心,一直握着对方手没放,直到回家,进入屋门,他才松开张嘉明的手。

张嘉明看看他,亲了他的嘴角,说“我先去洗澡”,便独自钻入浴室。

齐乐天听水哗哗响,还有些奇怪的声音。他问张嘉明有没有关系,得到“没事”的回答后,浴室便安静下来。张嘉明狭开门缝,满把攥住齐乐天的手腕,拽进门,压在盥洗台上亲了又亲。张嘉明刚洗净,浑身上下什么都没穿,齐乐天也准备洗,脱得只剩浴袍。稍微摩擦,他们都硬了。他匆忙推开张嘉明,让张嘉明等等,保证自己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。

齐乐天洗完澡,吹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。他见张嘉明头发还很湿,水珠滴了满书页,便从洗手间扯出线,插到卧室,屈膝上床,盘在张嘉明身旁,为对方细细吹头。齐乐天手指穿过张嘉明发间,细软的头发扫得他有些痒。他知道张嘉明也被赵靖惹得不快,便什么都没提。他等张嘉明愿意说,再仔细听着。

张嘉明终于有了点反应,抬起头看他,表情竟似无辜。

“张老师这么生气。”

难得见张嘉明好似孩童撒娇,齐乐天没忍住,关掉吹风机,抓住张嘉明亲了又亲,亲得张嘉明嘴唇和面颊都湿漉漉的。

“你个色胚。”张嘉明拍了拍齐乐天,说道,“那个姓赵的小子惹你不开心。”

“我看你那么为难才不开心。”

“让你费心了。”张嘉明讲。他脸上是不甘愿,也有些许疑惑在。他揽住齐乐天的头,细细亲吻对方嘴角,缱绻情深,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是珍爱。

齐乐天不可能看不到张嘉明微微的异样,便问对方,到底哪里不舒服。

张嘉明也见瞒不下去,便一五一十讲了赵靖是圈内二代,人脉太广,还为公司的一部新片砸了钱。这关系他得罪不得,只能默默听对方跟自己调情。他还将当年杜咲爬到他床上的情况也讲了,讲杜咲如何勾引他,如何在他身边乞饶求欢。齐乐天说以张嘉明的身份,有人爬床求角色太正常不过。

“我不知道,我……你知道张先生,我是说我爸,他搞出亚历山大,搞出我,谁知道他那时候还和谁搞过……他最后选择了这边,结果你也看到了。我非常担心成为他……”

“张老师,你不是他,你是你自己。”

“我爱你齐乐天,以后可能还会有这样的情况。我不希望你这样为我担忧,我害怕我对你不够好。”

在齐乐天印象中,张嘉明从未如此坦诚如此脆弱。他不知怎么办才好,却不畏惧对方知道任何事情。他把自己硬壳下的软肋给齐乐天看。

“怎么会?我都不肯把你让给别人一秒钟,”齐乐天抵住张嘉明的额头,气息纠缠,“你说你哪里能对我不好。”

齐乐天从未想过张嘉明会为自己认真烦恼,感动和情一点也掩不住,全写在脸上。他看进张嘉明眼里,张嘉明也看着他的眼。

“以后万一还有这种情况,我会站在你眼前,当你的墙,把你不愿意的东西全都赶跑。”齐乐天说得激动,手上还完美无瑕配合动作,总算逗笑张嘉明。

张嘉明好言好语讲几句,嗓音轻软,和原本那个生满刺的仙人掌一点都不一样。齐乐天喊了句“铁树开花啦”,张嘉明便问他有何深意,齐乐天不肯答,被张嘉明骚了半天痒,才随口扯了句:“说真的,你赶人下床的方式真有你的风格。”想到张嘉明那几句话,齐乐天便笑得前仰后合。

“行了你,别笑。我当时硬不起来,还以为那话儿出了问题。”

“根本不像啊,张老师。”齐乐天红了红脸,“咱俩做的时候,你……太硬了……老是不软……”

“还不是因为你,”张嘉明翻过身,关掉齐乐天手里的吹风机,将齐乐天双手举过头顶,压在墙上,“当时我看了你的脸,精神得不得了,撸了好几发都下不去。”

张嘉明声音又轻又低,吐息搔得齐乐天耳廓发痒。

“张老师看到我的脸就能硬起来……”说完,齐乐天耳尖都在冒热气。见张嘉明一直看他,他连忙捂住半张脸,小声回答:“我现在特别高兴,样子肯定特傻,等等再说……”

“是挺傻的。特别可爱的傻。”张嘉明仔细盯着他,目不转睛,“我喜欢。”

“那张老师呢?那一次精神得不得了,难道用我下菜?”

“不是那一次,是每一次。”

眼波流转,齐乐天脸上尽是不可思议。他摇头表示不信,除非张嘉明做给他看。说着,齐乐天着魔一样,舔了舔嘴,凑近张嘉明。

“你真是个色胚!”

第二天清晨,张嘉明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。他举起手机看了一眼,才早晨六点半,窗外晨光熹微。那夜他们尽情放纵很多次,齐乐天最后腰软得在张嘉明身上撑不住,只好躺平在床上,任由张嘉明摆弄。他累得不行,被门铃声吵醒,不情愿地皱了皱眉,翻身用枕头捂上了耳朵。

没办法,张嘉明只能披上件袍子下床,一边没好气地喊“谁啊”一边拽开了门。

张嘉明不和悦的脸,对上堆笑的宋亚天,和站在他身后无奈的田一川。

“昨天,赵靖那事儿……不好意思啊……”宋亚天举起一个大购物袋,举到张嘉明面前。里面鲜香的热气飘出来,煨暖了昏暗的屋。

张嘉明侧身让二人进门,指指厨房让他们随意坐。他回屋,不一会儿,低沉的叫早声便顺着门缝飘出来。宋亚天从没听过张嘉明那样温柔,愣了愣,偷偷踮脚到卧房边,扒着门框往里看。张嘉明跪坐在床上,在齐乐天耳边好言好语,要齐乐天起床,说早饭来了,别等放凉吃不香。他耐心地讲了一遍又一遍,齐乐天才有点反应,翻过身,搂住张嘉明的腰蹭了蹭。

宋亚天仿佛看到不该看的东西,竟感到一丝羞怯。他静悄悄退回饭桌边,坐在田一川身旁:“他俩好像是真的。”

“嘉明当年一年两趟飞伦敦,你觉得能假?按嘉明的说法,他俩一起都三年了。”

宋亚天知道二人的特殊关系,但仿佛真实生活般的画面他还是头一次见。他不知这份感情已如此浓郁,满是惊叹,冲田一川连讲几句“居然是真的”。

“什么是真的?”

这间公寓的主人问道。他终于从卧房走出,抽出两把凳子,自己坐一把,一把留给揉着惺忪双眼的另一位主人。

张嘉明递给齐乐天一份早餐,齐乐天熟练地撕开纸袋,一口口往肚里吞,旁若无人。

“嘉明,你知道今年是公司成立四十周年?”

张嘉明点头。他当然知道。嘉明公司之于他就是血亲,是他身上的枷锁,是他从身上割掉的一块肉。他想忘也忘不掉。

“我之前和相熟的几家院线商量,准备公司四十周年庆的时候包下几块屏,办一个影展。”

“在景城?”

“不,在全国。”

张嘉明愣了一下,直赞田一川的计划野心勃勃。他知田一川言出必行,便问对方打算选哪些片子。田一川实诚讲,创始人的当然一部不能落,其余就是公司这些年投资参与过的好卖或拿奖的片子。

“田哥还有别的计划?如果只是这些,你也不会特地跟我提。”

“我发现了,你只有拍电影才最灵光最上心。”

“多谢夸奖。”张嘉明说着,随手戳开一盒豆浆,递给齐乐天。齐乐天接过张嘉明递来的豆浆,连吸好几口,说张嘉明适时的稀汤救了他的命。

“现在要不要再加上齐乐天?电影,和齐乐天相关事宜,你才最灵光,最上心。”田一川打趣道。

“是。”朝日在张嘉明侧身升起,刚好映在张嘉明的脸上,一片暖阳。

田一川清了清嗓,撤回有些发愣的眼神。他讲:“我们说正事。每一部参展影片之前,我想贴一部小短片,十分钟左右的长度。最后一日,我们把所有短片集合在一起,作为一部完整的电影上映。”

“你想让我拍?”

田一川点头。

“这不挺有意思?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答应?”

“主题是‘爱’。”

张嘉明显然明白了田一川的犹豫。他转头问齐乐天:“你要不要试试?”

齐乐天半睡半醒,从煎饼果子上抬起嘴,茫然地盯着张嘉明。

“刚才田哥说的策划,你听到了?”

齐乐天害羞地摇了摇头,表示煎饼果子太好吃,自己什么都没注意。张嘉明换上稍微严肃的脸,让齐乐天清醒起来,专心听自己解释。

他将田一川的策划重新对齐乐天讲一遍,末了问他:“你愿不愿意写部本子,十分钟,主题是爱,我做导演。”

“张老师自己不写啊?”

“这个题材你比我更了解,写出来也比我温柔得多。”

齐乐天连忙说不是,说自己从张嘉明那里得到前所未有温柔的爱。

张嘉明连说很多个“我也是”,然后又讲,自己对这个字的认知已经与原来大不相同。每一刻每一时与齐乐天一起,他都有不一样的感觉,如果只给他十分钟,可能什么都讲不出。

齐乐天看看坐在对面的人,似乎没异议,又看向张嘉明。他最爱的导演主动提出拍自己写的剧本,主题还是他们对彼此最深刻的情感。

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。

从齐乐天提笔写剧本到开始拍摄,整个流程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。

起初他还未有真实感,直到他站在纯白的摄影棚内,场景是他所描述的一面镜一把椅,齐乐天才敢真切地相信。在场工作人员几乎人手一个小薄本,上面写“求婚”二字,导演张嘉明,编剧齐乐天。

张嘉明习惯事必躬亲,齐乐天化好妆到场时,他正一点点挪镜子,将镜子挪到镜头正中的位置。

听到场记讲齐乐天到场,张嘉明便将注意力移回。他看到对方的模样,笑意忍不住倾泻而出。

齐乐天穿一身合体的西装,打黑色暗纹领带,梳大背头,些许凌乱,慵懒却又凌厉。张嘉明使用的黑白胶片拍摄,化妆师就将齐乐天脸上的阴影打深,更显得他英气逼人。

张嘉明走到齐乐天身边,正了正他的领带。齐乐天问他:“够帅吗?”

“你什么时候不帅了?”张嘉明接过齐乐天手里翻旧的剧本,盯着上面的标记仔细看。

“那也没你帅。”齐乐天也凑过去,视线随着张嘉明掀页的动作来回转。待张嘉明看完,齐乐天抿着嘴,抬眼看他,满是期待。

“我们对这个本子的理解一样。”

齐乐天脸上紧张的神色冰消雪融。他笑着从兜里掏出个黑色小盒,打开来,里面一枚戒指,戒指上镶着明亮硕大的石头。

“挺像真货。”张嘉明讲。他从盒里拿出戒指,拉过齐乐天的手,往他手上套。

戒指太大,随便套在哪个手指上都晃晃悠悠。齐乐天举起手,夹紧手指,问张嘉明:“好看吗?”

“和你不太搭。”张嘉明实诚讲,“那枚银戒指最配你。”

“那我们把主人公改成穷小子怎么样?”

“齐乐天,专业精神,”张嘉明忍不住提醒他,脸上却不显一丝责备,“你说哪个穷小子能穿得起你身上这身西装,又能……”张嘉明凑到齐乐天耳边,生怕别人听到这话似的,“坐得起我亲手钉的椅子,用得起亲手粘的镜?”指了指场景里唯二的道具。

“道具不是道具组……”

张嘉明摇摇头,笑得得意洋洋:“我做的。”

齐乐天嘴微张,眼瞪圆,脸上尽是不可思议。他走到道具边转了几圈,看了又看,来回摸,还忍不住在上面坐了坐。

张嘉明站在监视器后,嘱咐各部门准备好,然后抬起头,看向不远处的齐乐天。齐乐天高兴地坐在凳子上,冲张嘉明做口型:没钱的我。

见准备得差不多,齐乐天恋恋不舍地走到标记的位置。他把小盒子放回口袋里,耸了耸肩,而后盯住坐在监视器后的张嘉明。

张嘉明指示录音开机,摄像开机,之后对齐乐天说:“开始。”

在场所有人屏息冥神,盯着片场中央的小伙子。他在场景里来回踱步,脚蹬得铿铿响。他一会儿坐在凳子上摆弄手指,一会儿从兜里拿出个信封。信封里是张薄薄的纸,他攥不紧,手一直颤。纸上内容他看了又看,刚一开口,嗓子里就挤出不成调的音节。

这个动作齐乐天处理的些许夸张,带出了喜剧效果。看起来张嘉明相当满意,没有喊卡。

齐乐天继续他的表演。

一部短片,十分钟,一镜到底,没有言语的装饰,从头到尾除了最后读情书的部分,全要靠齐乐天的面部和肢体语言表现。

写剧本时齐乐天倒没有刻意而为,只是他自然地想到未来某天自己要对张嘉明做这些事,便不知不觉写成一出默剧。

他清楚,自己到时候一定会很紧张,能说一句“我爱你”就是极限了。

齐乐天写剧本时投入过多自我情感,演的时候也不免如此。演到剧本第六七页的地方,张嘉明轻声喊卡,寂静的片场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息声。齐乐天像是累极了,靠在椅子上,抹了把脸,然后示意张嘉明可以继续。

而张嘉明没有。他请走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,包括来监场的大老板一行人。

齐乐天怕是自己搞砸了,嘴里说“抱歉”,冲张嘉明走去。

“别抱歉,你情绪把握得挺好。紧张的情绪很传神。”

齐乐天安静下来,像个乖巧的学生站在张嘉明面前,等待他的指导。

“不要过于注重镜头。”

“我想,观众会不会有更强的代入感。”

“齐乐天,你刚才太刻意,不要一直盯着我看。”

仿佛初尝的少年被戳破掩藏的心思,齐乐天竖起了耳朵。

“你不要总觉得我在摄影机后面,”张嘉明走到齐乐天左手边,“可以在这里,”又走到右手边,“或者在这里,”接着他绕到齐乐天背后,贴在他颈侧耳语,“还可以在这里。”

齐乐天渴得不行,他咽了几口口水,伸手向后勾了勾张嘉明:“我记得你之前教导过我,‘不要投入过多个人情感,要成为剧中人’。”他嗓音发涩。

“今天你自己就是剧中人。”

张嘉明向后退一点,微弯腰,亲上齐乐天的嘴。

这里是片场,是他们为公司周年庆所拍摄短片的现场。而张嘉明亲吻了齐乐天。齐乐天被对方的动作惊得左顾右盼,头顶升起一团热气,炸成烟火落成灰,落在头顶,开出一朵花。

“张老师原来会这样教人演戏。”

“你的初吻,还记得?”

一句话,几个字,回忆便如潮水。那确实就是张嘉明指导他演戏,而那位他的小小导演,现在成熟许多,闪亮许多,依旧站在他身旁。

以后再也不会离开。

“张老师,我准备好了。这次绝对没问题。”

工作人员回到片场,各就各位。

齐乐天消去一丝紧张,变得更温和,仿若浸入回忆,又仿若看到未来。他听到张嘉明喊“开始”,剧本上一个个动作仿佛由他身体而生,如此自然。齐乐天知道,张嘉明正在监视器后,以导演、以爱人,温柔地注视着他。

他因紧张满头大汗,脱下外衣,在场景里踱步。他计算时间,一遍遍看表,信封也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。

一分钟过去,两分钟过去……

剧本所剩越来越短,齐乐天演过了先前卡壳的地方,导演席没有动静。

几个小动作之后,终于是全片的感情高潮。齐乐天缓缓展开纸张,先前那种凝滞的紧张感一扫而空。崩在空气中的弦断了,挣开来,抖落一地光斑。

“这些年我看过很多美景,看过世界,每一回我都想和你分享,和你一起看过。每一日每一时,你的话对我都是一种激励,都让我可以相信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能挺过去。”

齐乐天开始读他的情书。借影传情,或许是他今世最大胆的举动。他眼睛从纸面上离开,直视不远处的张嘉明。

“你是我追逐的目标。”

张嘉明的视线从监视器上离开,面容温和。齐乐天承认张嘉明不笑时候是把宝剑,刚美又华丽,可他现在更喜欢对方笑起来,

“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。”

齐乐天念完这一句,也翘起嘴角。他没在剧本中明确描写这段的画面,因为他想象不出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。是紧张到面部肌肉抽搐,还是僵得面无表情?他都想不到,不站在张嘉明面前,他根本想不到。

“你是我的光。”

张嘉明坐在监视器后,直视齐乐天。他的嘴一张一合,无声地对齐乐天说:“你是我的光。”

“我想与你分享人生中的喜悦和风雨。”

张嘉明同样重复了这句话。

“我愿你被这个世界所爱。我愿你永远是你理想中的你。我愿你实现一切理想。”

齐乐天折好纸,揣回兜里。他蹭了蹭眼角,吸鼻子,左腿撤后,对着面前这位占据他生命的人单膝跪地。

他听过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。

齐乐天想,有电影,有张嘉明,大概就是自己最完美的人生。他看入张嘉明的眼中,看到张嘉明眼中有电影,也有自己。

“我爱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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